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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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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有恃無恐的破壞力,看狗一樣蔑然的眼神,高高在上的姿態,當盛路陽視線和那人冰冷的目光對上的一瞬間,還以為自己遭遇韓劇裏的校園霸淩了。

但,向時州將額發撩上去很帥,硬帥。

飽滿的額頭露出,眉頭緊蹙擰成“川”字,克制隱忍的表面下,是蠢蠢欲動的、將要發作的暴力,極具侵略與攻擊性。他好似換了一個人,周身散發著濃烈的強勢氣場,比平時的冷淡閑散多出幾分不容置喙的霸道,但並不顯得裝腔作勢。

很多時候,一張臉就能抹平一切。

眾目睽睽之下,盛路陽稍作停頓,然後聳聳肩,無所謂一笑,走過去將課桌扶起來,重新搬到向時州面前。

倆人對視上,緊接著,彼此目光錯開。

盛路陽按照指使,乖乖蹲下,將散落在地上的筆裝回筆袋,杯子也撿起來擰好,恢覆原位。向時州的稿紙上沒什麽字,也沒簽名,畫的一圈又一圈的橢圓,還有很多網格一樣的叉叉,盛路陽不知道什麽意思,但都濕了,他直接團成團,扔進了桌洞裏。

盛路陽拿著筆袋走到向時州桌前,撣了兩下灰,端正給人放好。

考試鈴響了,教室看熱鬧的眾人就像有應激一樣,火速躥回自己的位置,來串教室的人也都跑走了。盛路陽也準備走,他先瞟了向時州,向時州低頭拔出筆帽,又插上,反反覆覆,不擡頭,也不理他。

“腳沒受傷吧?”盛路陽瞥到了桌面上的裂痕,不放心地問了句。

向時州不作回答。

盛路陽嘖了聲,反手倒扣,敲了敲對方桌子,用一種無賴的調調跟人妥協:

“你看你,幹嘛這麽認真,我都是氣話,氣話你也當真?”

向時州仍不理他。

“時州?大俠?大爺?”盛路陽歪著身子,探頭瞅他的表情,哄道:“帥哥?少爺?向時州同志?吭個聲行不行?”

向時州不耐煩了,別過臉避開他目光:“滾,你不考試我還要考。”

“行,我也該走了,”盛路陽點點頭,腳步往外邁,臨走前沒忍住又問一句,“腳沒事兒吧?”

不是他認為向時州踢不動桌子,實在剛才那一下太猛了,他們學校課桌都是實木的,做工還有點粗糙,桌腿桌洞經常有毛刺,春季大家都穿的單褲,不管向時州剛才踹的哪裏,都難免要有刮蹭。

向時州終於擡起頭,目光直直地盯著他。

“我不用你關心,也從來沒想過要向你尋求關心。”

盛路陽尷尬地摸摸鼻子。

“好吧,”他沒招了,沖人擺了下手,“那我走了,考試加油!”

向時州沒理他。

盛路陽身影消失在門口。

一場煎熬無比的數學考試。

講臺上方懸掛面銀黑石英鐘,秒針哢噠哢噠的行走,很吵,和這間教室的某個人一樣吵,像根淬了毒的針,無所顧忌地戳遍人全身,傷人於無形,不滴淚,也不淌血,只有胸腔波蕩不休的餘震、心臟連綿不絕的抽搐與絞痛。

折磨。

原來聽那人親口說出那些話時,他並沒有自己預料中的平淡。他意識到了,他並不是操控全局的幕後人,一個人旁觀時拎得再清,想得再清楚明白,身處兩人交鋒的境地,他心依舊不受自己主宰。

在那個人玩世不恭的笑眼中,他是個逃無可逃的落敗者。

盛路陽,盛路陽。

自私、薄情、輕挑、金錢至上、根本沒有自己初見後幻想的那般美好、卻就是令他無法不牽掛的……那個人前裝模作樣、人後落寞的愛哭鬼。

大約過了半小時,洇透了筆油的方程式才清晰地映入眼簾,周圍人都在動作迅速地塗卡,向時州閉了閉眼,深呼吸一口氣,沈靜下心,開始認真從第一道選擇題做起。

題目其實很簡單,每一道都很簡單,如果是英語那堆又臭又長的選擇,他在考場上神游半小時追不上大部隊了,大概率會直接拿起答題卡來瞎塗,都塗成C,但數學是他擅長的科目,不管題的難易水平,他都能拿到135左右,本著有分不拿白不拿的心態,向時州對手底下這張卷子保持了應有的尊重。

喇叭提示十五分鐘時,向時州完美地完成答卷——除了選擇第12小題他趕時間做,答案不太確定,還有一道三角函數第三問缺少後半部分關鍵步驟,他只直接寫出了估測的答案,放下筆的那一刻,這次的數學成績已經了然於胸。

監考老師站在講臺上哈欠連連,不時回頭看一眼時間,然後交換一下站位,向時州看了一會兒,也跟著無聊,重新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瞎劃拉著,目標是廢完這支筆還剩下十分之一的小截筆油。

腳踝骨內側再一次刺痛起來。

感覺是擦傷了,並不很疼,向時州刻意不去想,因為一想起來,腦海裏就不自覺回想起某個人的聲音,一回想起那聲音,就忍不住想到那句“但你真不是我的唯一”。

向時州忽地笑了起來。

誰又是誰的唯一呢?

盛路陽就一定是他的唯一麽?未必。

鈴響,收卷,紙頁嘩啦翻動,離座,隨著人群湧出,在放在外面窗臺上的書包裏掏出手機揣兜裏,直奔校門口取外賣。

早上樓道撞見秦玉,那人熱情的過分,中午非要請他去食堂吃飯,向時州婉拒,說家人會來送飯,秦玉又邀請他下午考完試一起去玩,向時州現學現賣,說了要去上輔導班,沒空去玩,秦玉看出來了,沒再強求,兩個人聊了點別的,也算是相談甚歡。

只是他站在樓道,斜隔著門,看到梁安也在考場裏面,還故意撞了盛路陽,便不免覺得她多此一舉。

或許她不信邪,無論什麽角色,她總想參與進他的生活,但他不需要她這種好心,更用不著盛路陽每一次都要在別人的提醒下才來找他。

真想找到的人,即便不知名姓也能找到;不放在心上的人,即便告訴了名姓和所在地,也照樣如過耳旁風。

“你真不是我的唯一。”

向時州默然。

他知道,他從一開始就知道。

外賣是預訂,西紅柿雞蛋面,評論照片略了一眼,清湯寡水,湯多面少,他隨便點的,因為以為晚上會去逛商場、吃燉肉,中午就沒打算吃太多。

向時州提著外賣,一臉灰蒙蒙地踩在通往天臺的臺階。

去他媽的商場,去他媽的燉肉。還有,去他媽的盛路陽。

一陣帶有雨後清新氣的微風吹來,拂過面頰,向時州站在最上一節臺階上,視線掃過樓頂地面上大小不一的淺水窪,目光在他和某人初遇時並肩坐過的墻後停留片刻,然後,另尋一處偏僻背風的角落,摞幾塊青磚,兩塊做板凳,六塊堆砌成稍高些的簡易餐桌,將雞蛋面拿出來,一手掀蓋子,一手剝筷子。

他不懂自己為什麽要上這兒來,大概因為學校沒設立酒吧,他無處排解煩悶,或者,也存了某些斬斷過去的心思。

不要再牽掛了。

心裏有個聲音這樣說。

既然早就斷了念想,又幹嘛再藕斷絲連?

面條是蕎麥寬帶面,西紅柿多,雞蛋少,湯面漂浮著綠蔥,喝一口很酸,爛番茄的酸,面也有點陳了,按以往習慣他早就扔了,但經久累月吃食堂稀碎的殘羹剩飯,他口味不再似從前那麽挑剔,現在吃這種垃圾也不至於難以下咽。

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。

他不著急,考試期間的午自習紀律管得松,大部分人成群結伴在校園四處游蕩,真正去教室待著看書的人很少,他也沒心情看,一想到那本筆記——他最好撕了書皮,還給盛路陽。

盛路陽要兩清,他就給他一個“兩清”。

腳踝骨傳來腫脹的痛感,向時州撥了下襪子,看見骨凸起的地方有些青腫,皮肉紮著幾根細碎的尖刺,起皮了,斜著四五道洇血紅痕,但問題不大。

只要沒意氣用事,將桌子踹到那人背上,沒骨折沒出人命,問題都不大。

忍不住想,如果盛路陽被他打了,會不會扭頭過來找他狠幹一架?互相往死裏揍,不見血不罷休,就像他之前揍另一個傻帽兒。

隨便。

向時州摘下刺,卷起半截襪子,將擦痕晾在風裏,然後掏濕巾擦手,垃圾和剩湯都扔外賣袋裏。正拿手機聯系小姨,剛發過去一條“收拾好了沒,沒收拾的話就算了”,電話突然響起,向時州看著來電顯示,沈默片刻,還是接起。

電話裏傳來那人氣喘籲籲的聲音:“你在哪兒?”

向時州:“沒事掛了。”

對方似乎有點岔氣,有氣無力道:“你別鬧了行不行,我剛去北校拿了點擦傷藥,飯都沒來得及吃,你在哪兒?我給你送過去。”

向時州一頓,皺起眉頭:“有病吧你,我都說了我沒事。”

“你沒說,”對方控訴,“就因為沒說,我看你那樣兒就知道你有事!”

“有沒有事都跟你沒關系。”

“是,沒關系,咱倆本來就沒關系!”對方也開始生氣:“我告訴你,我現在東西都買了,你要麽加我微信給我轉錢,要麽告訴我你在哪兒。”

“我不加陌生人微信,”向時州冷聲說,“一共多少錢,你短信發收款碼過來。”

“我不給陌生人發收款碼。”

“那活該你白跑一趟。”

“你欠我錢!”對方大聲叫道:“還錢!還錢!”

“……”向時州簡直無語死了,說,“不管欠多少,直接從你欠我的錢裏扣。”

“不行,”對方理直氣壯地耍賴,“大數額是大數額,小數額是小數額,二者不能混為一談,你現在我欠我三十七塊零六毛,本著就近原則,你得先還我。”

“去你媽的就近原則,”向時州罵道,“我還了你,你還得起我嗎?”

“怎麽還不起?”對方大聲道,“你給我一晚上時間,明早要多少給你多少!”

“你——”向時州瞬間惱怒起來,吼道:“爛人!你簡直毫無下限!”

“艹?”對方嚇了一跳,“你才沒下限!我找我爹要錢,兒子吃老子,天經地義,你發什麽瘋?!”

“那你說什麽晚上!”

“我他媽的真服了你!你想什麽呢!?白天在學校,我想騙錢也得有點準備工作啊!”

“……”向時州尚存幾分理智,“你、你準備什麽?”

“裝骨折唄,”對方不耐煩道,“你別他媽鬧了,老子腿都快跑斷了,食堂沒有廁所沒有教室沒有小賣部也沒有,你到底在哪兒啊?”

向時州深呼吸一口氣,深知再這樣吵下去毫無意義,只得妥協說:“天臺。”

對方一秒掛斷電話。

小姨發來一條“還沒弄完,這才中午呢,先叫人吃飯呀”,回覆他上條的消息,向時州瞥了一眼,沒回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,只要那個人一有所動作,所有的事情就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。

或許單戀才最輕松,想喜歡就喜歡,想放棄就放棄,一廂情願地追逐,施盡想象去描畫那人的美好,不必擔心誰會離開,因為深知自己本來就是在夢裏,何時醒來全由他自己操控;更不必被迫卷入誰的糾纏,因為怕是噩夢,更怕只有自己一個人遍體鱗傷。

每個人都有一套心理防禦機制,向時州機制運作的核心在於,在於己不利的條件下,和不適當的人,保持著適當的距離。

天臺西南角有個垃圾桶,向時州站起身,走過去扔垃圾,轉身時忽地想起什麽,彎下腰,把剛卷起的襪子放下。

其實正常站立,校服褲角會蓋住鞋邊,看不到裏面,但在心理上,他不習慣露出來。

尤其還是在那人的面前。

“向時州!”

某個方向傳來一聲呼喊,向時州擡起頭,遠處十米外,仍是那座上了掉漆鎖鏈的廢棄的洋灰小房子,下一秒,盛路陽滿頭大汗,粗喘著氣,拎著一小塑料兜的藥出現,皺著眉頭,四下張望尋找。

一瞬間的恍惚。

向時州心臟微微顫動,遲鈍片刻,邁步朝那人走去。

盛路陽也看見了他,終於松了口氣,小跑過來,把手裏的藥遞給他。

今天是陰天,涼風習習,向時州整個人也清清爽爽的,但站在渾身熱氣騰騰的另一人面前,他一顆心就被傳染的很燥熱。

“有繃帶,擦傷藥,棉簽,”盛路陽一邊說,一邊脫下外套呼呼扇風,笑道,“棉簽是贈的,哈哈哈,那大夫都跟我熟了!哦對了,你傷哪兒了,好上藥嗎?不行的話我來幫你弄。”

“沒事,”向時州拎著藥袋,低頭掏出手機,“我掃你收款碼。”

盛路陽笑意收斂起來,目光沈沈地盯著他,眸底突然浮現一股的狠勁兒。

“向時州,你真好看。”

向時州不理,催促道:“收款碼。”

“你親我一下好不好。”

向時州擡頭,皺眉:“你有病吧?”

“這裏沒監控,”盛路陽緩步走近他,想去摸他的手,“我跑這麽遠給你買藥,你不獎勵獎勵我嗎?”

向時州側身避開他的手,往後退幾步,“你自願的,又不是我要求的。”

“你看,你都沒讓我滾,你怎麽不罵我?”盛路陽固執地走進,手掌按住向時州的肩頭撫摸,小聲懇求道,“時州,你就親我一下,隨便親哪裏都好,行嗎?”

向時州掙開他,瞪著他:“你有完沒完?”

“有完,當然有完!”盛路陽怕將人逼急了,立刻舉手朝天發誓,一臉認真,“你親我一下,我馬上就走。”

“不用你走,我走。”向時州把藥扔盛路陽懷裏,朝樓梯階方向走。

倆人擦肩而過,手腕卻被盛路陽緊緊攥住。

向時州不悅地回過頭。

盛路陽把藥揣褲兜裏,趁機伸出另一手,摸了摸他的臉。

“你真可愛。”

向時州滿臉嫌棄地扇掉他手,“滾,傻逼。”

“生氣也可愛。”盛路陽傻笑兩聲,整顆心都融化。他幹脆將校服甩到肩上,兩只手捧住向時州的冷臉,在人軟綿綿的臉頰上捏來搓去,情不自禁地稱呼道:“小甜心。”

“夠了!”向時州惱了,“惡心!”

“你才不惡心,你可香,特別香。”

“我他媽說你惡心!!”向時州氣急敗壞地說。

盛路陽笑了起來,一臉無所謂地點點頭:“行,我惡心,隨便你怎麽說,反正……哼,反正我就覺得你特別乖。”

“盛路陽!!!”

“好好好,我不鬧。”盛路陽舉手投降,嚴肅起幾分,說:“那你也別鬧,給我看看傷哪兒了,我幫你上藥。”

“我說了不用!!”

“不用你早抽我了,還跟我擱這兒墨跡個毛線?”盛路陽一針見血地戳穿,擡擡下巴,催促道,“快點兒,麻溜兒的,別逼我真親你。”

向時州:“……”

盛路陽這種嘴欠不要臉的臭流氓,他之前為什麽會覺得他可憐?

但他不想再顯得自己多矯情。這又不是在古代,他也不是那種給男的看個腳就沒了清白的深閨小姐,猶猶豫豫的遮掩反倒顯得他在意什麽。

他才不在意。

向時州提了下褲腿,擡起腳,扯了扯襪子,露出愈加青腫的腳踝,給盛路陽看了一眼。

盛路陽咂舌:“你真能忍。”

“還好,”向時州淡淡道,“比起這個,你這種人更讓人難忍。”

盛路陽有點煩躁地抹了把臉,環顧一遭,看到摞起來的磚頭,拽著人往那邊走。

“真服了你,你下次有氣能不能直接踹我身上!”

“就你那樣兒,身上禁得住麽,”向時州唾棄道,“瘦得跟竹竿一樣,樓下的細柳條都比你抗揍。”

“屁!你是沒見過我腹肌?還是要我再脫一次給你看?”

“呵,你以為你挺帥麽,矮東西,在我眼裏,你也只能算個殘次品。”

盛路陽回過頭,微微一笑,“再罵,再罵我就親你。”

向時州看他一眼。

盛路陽盯著他,眸底深沈,不像是在開玩笑。

他果斷閉嘴。

盛路陽哼了聲,摁著他肩膀坐下,將外套扔他懷裏,然後蹲下身子,幫他解鞋帶脫鞋。

向時州忍不住一縮腿,皺眉道:“我自己來。”

盛路陽一把將他腿拽過去,頭也不擡道:“我人在這兒,你自己來什麽來?老實待著。”

向時州盯著對方低垂的臉,思慮片刻,還是想講清楚:“盛路陽,我沒打算跟你往那種方向上發展。”

盛路陽絲毫不受影響,只是語氣冷淡了些。

“隨便,我從前也沒打算遇見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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